大变局——2022年春节网络座谈会资料
从1956到2022，中共如何利用奥运会变脸？
——2022年春节网络座谈会发言
长平：中国资深媒体人、时事评论作家，六四记忆 · 人权博物馆总策展人，现居德国。
共和春秋 https://chinarepublicanforum.org/
全球支持中国和亚洲民主化论坛 https://fdc64.de/
大家好！
感谢费良勇先生的邀请并介绍我的媒体经历。这让我想到，这两天在接受几家媒体采访的时候，我都谈到在2008年写的两篇文章，并由此谈到中共如何利用奥运会搞政治。美国之音记者斯洋在她的报道《两届奥运两重天 时间的前进挡不住政治的倒退》（https://www.voachinese.com/a/china-two-Olympics-difference-01-28-2022/6416921.html）中写道：
当时作为中国南方报业系下《南都周刊》副总编的长平写了两篇很有影响力的，并与奥运有关的文章。第一篇是“西藏：真相与民族主义情绪” （http://www.ftchinese.com/story/001018387?full=y&archive）。北京政府在奥运会前夕镇压了西藏的抗议活动，导致了世界各地的藏人、人权组织以及一些国家政府的抗议。另一篇是“奥运会遇到抗议者并不可怕” （https://cn.reuters.com/article/idCNChina-881020080331），为当时抗议奥运的“记者无国界“等抗议北京奥运会的国际组织进行了辩护。
在谈到他当时写这两篇文章的初衷时，他说，“当时，我和很多中国媒体人和知识分子一样，希望利用奥运会的机会为中国呼吁更多的社会开放、政治民主、言论自由和普世人权。”
2008年，从奥运会开始的中国梦元年
第二篇文章公开发表在国内的《南方都市报》我的专栏中。我写道，“一部奥运史，是世界各国人民向往和平、欢乐、交流和发展的历史，但是从另一方面说，它同时也是一部表达抗议的历史”，“新华社在报导最近这一事件时，没有采用在报导别国抗议活动中使用的‘抗议’字眼，而代之以‘捣乱’、‘闹事’、‘笑柄’等词语。其实，所有的抗议活动，在奥运会主办者看来都是捣乱和闹事，但未必是笑柄”，“有些抗议很有意义”。
不用说，我的两篇文章都引来“乌有之乡”等“爱国”网站连篇累牍的攻击，我和南方报业集团被成为“汉奸卖国贼”。然而，今天回头看，人们可能首先发出的感慨是：“这样的文章你也敢写？也能在国内报纸发表出来？！”
2008年，在无国界记者组织的新闻自由指数中，中国在173个国家中排名第167。到了2021年，中国在180个国家中排名第177。在现实的言论空间，中国人的感受比数字更加糟糕。这种倒退发生的背景是在中国政府信誓旦旦承诺通过奥运会提升新闻自由等人权状况。
主流舆论把当下中国人权状况的倒退归因于习近平的个人观念和作风。我一向认为，习近平可能是一个“总加速师”，但是他只是沿着既定的方向飙车，而不是人们通常认为的倒车。这种方向从中共“六四”镇压没有受到应有的惩罚就确定了，但是2008年是一个关键的节点，我称之为“中国梦元年”：”那之前，中国政府在国际上一直韬光养晦，在国内或明或暗地向老百姓承诺，一切需要时间。言下之意是民主会有的，人权也会有的。从北京奥运开始，调子一下子变了：我们不需要学习西方，我们的体制更好。08年之前，特别流行这样的词：走向世界，与国际接轨。08年之后，这些词从官媒中消失了：我们不需要了，是世界走向我们，是国际与我们接轨。” （https://www.dw.com/zh/%E5%8D%81%E5%B9%B4%E5%8C%97%E4%BA%AC%E5%A5%A5%E8%BF%90%E7%A9%B6%E7%AB%9F%E7%BB%99%E4%B8%AD%E5%9B%BD%E5%B8%A6%E6%9D%A5%E4%BA%86%E4%BB%80%E4%B9%88/a-44970199）
2008年以后，中共政权的国际野心从“与国际接轨”转变为“为世界指明方向”——据媒体统计，在深受新冠疫情重创的2020年和2021年，中国官方媒体以“习近平为世界指明方向”作为标题报道就超过20次。
“体育运动政治中立”原则的虚伪性
早在2001年2月，北京申办2008年奥运会尚未有最终结果，《华盛顿邮报》发表了一篇报道《中国利用人权问题来促进申奥成功》。作者潘公凯（Philip P. Pan）写道：7年前，当北京申奥因人权问题而受阻时，中国领导人愤慨地谴责批评者将体育和政治混为一谈。但是今天，面对2008年夏季奥运会申办评估时，中国领导人却打出了人权牌，称奥运会能促进民主和人权。
这是一个有意思的问题：如果是以人权问题抵制奥运会，是将体育政治化，违背了《奥林匹克宪章》确立的“政治中立”原则，那么一个政府宣传借助奥运会来提升民主和人权，国际奥委会会说“不，请不要将体育政治化”吗？这也说明了“政治中立”原则的虚伪性和不可操作性。
2001年7月，北京奥申委在向国际奥委会全会作陈述的时候也曾讲过，北京举办奥运会将极大地促进中国人权事业的发展。到了2007年，北京市副市长、北京奥组委执行副主席刘敬民在记者会上再次强调，奥运会筹备工作有力地促进了民主和人权事业的发展。
中共堂而皇之地将体育政治化，利用举办奥运会来提升政权合法性。事实上，它反其道而行之，以举办奥运会为名打压异议人士，驱赶外地民工，收紧言论自由。美国奥运会研究学者、俄勒冈州太平洋大学(Pacific University)教授博伊考夫(Jules Boykoff)其著作《权力游戏：奥运会的政治史》中盘点道：就在那一年，中共抓捕了人权活动家刘晓波；就在那一年， 中共安装了高达60亿美元的摄像监控系统；就在那一年，中共奥运官员与思科、戴尔、霍尼韦尔、惠普和IBM等私营信息系统公司建立了牢固的关系；就在那一年，中宣部对国内外宣传进行了严格控制和精心部署，所有的正常抗议运动都被污名为“捣乱”、“闹事”和“别有用心”。
“国家体育总局当前和今后一个时期的重大政治任务”
受到国际奥委会支持（https://www.dw.com/zh/%E5%9B%BD%E9%99%85%E5%A5%A5%E5%A7%94%E4%BC%9A%E9%AB%98%E5%AE%98%E5%8C%97%E4%BA%AC%E4%B8%BB%E5%8A%9E%E5%86%AC%E5%A5%A5%E6%97%A0%E5%8F%AF%E6%8C%87%E6%91%98/a-60116159）
的中国政府的体育权力游戏，说到底就是自己可以肆无忌惮地将体育的政治功能最大化，却不允许批评者和反对者有为公平正义呼吁的丝毫空间。2008年北京夏季奥运会如此，2022年北京冬季奥运会尤甚。
多个国家对北京冬奥会发起外交抵制之后，中国政府一再宣称西方国家将奥运会政治化。一个政权长期撒谎，好像就有了打胡乱说的特权。就在去年12月8日，英国与加拿大加入澳大利亚与美国的行列，宣布将对北京冬奥会进行外交制裁的时候，中国政府强硬回击，批评西方国家将体育政治化。中国外交部发言人汪文斌在当日的例行记者会上说：“澳方的做法严重违背《奥林匹克宪章》确立的‘体育运动政治中立’原则，也充分暴露出澳大利亚政府对个别国家盲目追随、亦步亦趋，到了不分是非、毫无底线的程度。”
就在同一天，《中国体育报》发表文章《体育总局系统深入学习宣传贯彻党的十九届六中全会精神——扎实推进体育强国建设高质量发展》，称“学习宣传贯彻落实党的十九届六中全会精神是国家体育总局当前和今后一个时期的重大政治任务”。莫非他们认为“党的十九届六中全会精神”和“政治任务”都不是政治？
国家体育总局官方网站上的一篇文章说，“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标志着我国体育进入了一个新的发展阶段。……此后的几十年，发展体育是严格按照计划执行的政府行为，体育制度培育和诞生的每一个细胞，都是政府意志的体现”；“新中国成立后的体育体制承袭了古代至近代中国体育一贯的军事特色，服务于特定的国家政治目的”。这篇写于北京奥运会之前的2007年的文章呼吁中国体育体制改革，从前述当下新闻可以看出那是幻想。文章中描述的体育政治化历史，如今有过之而不无不及。
中国政府抵制奥运会的戏中戏
具体说到抵制奥运会，中国政府一点也没少干。1956年墨尔本奥运会，因为国际奥委会作出了允许“中国奥委会”（中国大陆）和“中华民国奥委会”（台湾）同时参赛，中国政府认为这是蓄意制造“两个中国”，由中华全国体育总会发表声明，宣布不参加第16届奥运会，以示抗议。1958年，中国中断了与国际奥委会的所有联系，直到1979年才恢复。
1980年莫斯科奥运会，为抗议苏联于1979年入侵阿富汗的行为，美国宣布抵制，得到全球50多个国家的响应，其中就包括与苏联交恶的中国。
有网友找出当年《人民日报》（1980年2月2日）就此发表的一篇评论《维护国际正义所必需》。文章义正词严地写道：“有一种似是而非的说法，就是所谓体育应当同政治分开。据说这是一项不应违反的奥林匹克原则。当然，体育和政治并不是一回事。但是，今天世界人民面对的问题，恰恰是能不能允许苏联利用奥运会这样一个国际体育活动来达到粉饰其霸权主义的目的。试问，当苏联由于侵略阿富汗在国际上处于千夫所指的极端孤立地位的时候，如果派出自己的体育代表到莫斯科参加奥运会，这不是有利于苏联霸权主义者摆脱孤立处境、欺骗苏联人民和世界人民吗？”
显然，如果把这段话中的“苏联侵略阿富汗”置换成“中国政府拘押百万新疆维吾尔人”、“中国言论自由大幅度缩减”、“前中共政治局常委张高丽性侵网球明星彭帅”等等，就可以完美上演“以子之矛攻子之盾”的故事了。
事情还没有结束。到了2008年，国际社会抵制北京奥运会的声音此起彼伏。7月28日，中国《世界新闻报》发表了一篇报道《西方反思抵制莫斯科奥运会》。文章描写美国兴风作浪，带头鼓动抵制莫斯科奥运会，“浪费了运动员的辛苦训练，政治上也丝毫没有取得成功”。其中写道：“面对这些国家的抵制，莫斯科政府丝毫没有畏惧，仍然有条不紊地准备，最终举办了一次成功的奥运会。”文章从头到尾没有提及中国也参与了这场抵制。中国读者从报道口吻中得到的印象是，美国蓄意捣乱，苏联毫不畏惧，而中国显然支持后者。
全球民主国家应该对中共政权进行全面的抵制
有意思的是，《人民日报》那篇评论还提到了1936年的柏林奥运会。文章说，当年国际社会发起了抵制柏林奥运会的强大运动，可惜没有成功，使希特勒得以利用奥运会来迷惑世界公众舆论，加紧准备发动第二次世界大战。“这一教训是应当记取的。许多有识之士发出了‘不许历史重演！’的呼声，这无疑是十分正确的。”
越来越多的舆论将1936年的德国和2022年的中国进行了比较。的确，这一教训是应当记取的。许多有识之士发出了“外交抵制北京冬奥会”的呼声，这无疑是十分正确的。但是，仅仅进行外交抵制是远远不够的，全世界的民主国家还应该对中共政权进行全面的抵制。
谢谢大家！
注：发言内容经过作者的增删；来自德国之声专栏《长平观察》以下这几篇文章：
长平观察：中共如何利用奥运会搞政治？
长平观察：巴赫先生，您自己能不能先远离政治呢？
长平观察：中国抹杀奥运抗议史